我们潜入了运动员的「饭圈」粉丝群……
近年来，饭圈文化在青少年中迅速蔓延。据观研天下（北京）信息咨询公司早前发布的《2020年中国经济市场发展规模现状及未来前景分析报告》显示，饭圈追星群体中00后接近70%。这也使饭圈的文化被贴上狂热和不够成熟的标签。饭圈群体在壮大的同时，也从娱乐圈逐渐向体坛等周边扩散，以至于刚刚结束的巴黎奥运会上，部分粉丝为追星不惜扰乱比赛秩序，甚至对运动员进行网络暴力。面对这一现象，内地政府部门采取措施进行整治，试图规范饭圈行为。
香港文汇报记者亦潜入相关饭圈群组，试图了解饭圈的组织构架及运作机制。但从目前了解到的情况来看，这个以大量未成年人为主体的群体，并未能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本文是体育饭圈乱象系列的第一篇报道，更多相关后续新闻敬请关注香港文汇报和我们的社交媒体账号。
「私生饭」骚扰由来已久
巴黎奥运会内地奥运健儿代表团访澳门行程昨日宣告结束。跳水运动员全红婵遭遇粉丝「无边界」追星，迫使全红婵躲入酒店厕所，需酒店保安和工作人员维持秩序再离开。事件使饭圈入侵体坛的话题再度被坊间热议。事发9月1日，全红婵于澳门行程中与队友外出，返回入住的酒店时，被守候在现场的粉丝发现。大批粉丝如鲫似蝗开启追星模式。全红婵受惊吓躲进酒店厕所，更有男粉丝举手机边拍摄边冲入女厕，场面一度失控。眼见全红婵无法脱身，酒店的保安迅速介入维持现场秩序，一名女保安向粉丝表示，「你们吓到她了，她在里面哭，你们退后一点，她答应我们会出来和你们合照，但是一定要排好队。如果你们仍是这样，便没有合照了」，及后有疑似国家队职员赶至，最终保安组成人链，成功护送全红婵离开。
打破世界纪录并获得男子100米自由泳金牌的中国游泳运动员潘展乐，在接受央视《面对面》采访时也表示，「接下来想一个人出去都不行，现在我在这采访，酒店楼下就蹲着很多人要签名。」潘展乐直言并不开心，并称每当自己表现好的时候，粉丝们为了得到签名聚集在自己住的酒店外，如果成绩不好，粉丝们就会反复无常。
粉丝们的疯狂，中国乒乓球运动员樊振东也领教过。去年4月6日，樊振东向北京警方报警称，一位女性粉丝通过跟踪了解到樊振东在酒店所居住的房间，又于酒店前台处拿到房卡，并在樊振东外出期间，多次进入房间。樊振东随后在网络上发文声讨相关行为并决定停止与粉丝任何形式的接触包括收取信件。
不同运动员的粉丝，在聊天群组中不惜言语攻击。网聊截图
网群筛「唯粉」进群先答200题
而事实上，全红婵、潘展乐与樊振东所面临的骚扰，几乎是国家队每一个运动员都需面对的现实。那么究竟是什么样的粉丝可以这样疯狂呢？
香港文汇报记者早前在社交平台通过关键字搜索，分别向10余个不同的粉丝群提交加入申请，发现规模相对庞大的群落，大部分会设置五花八门的身份验证问题。
有些看似正常，以知识问答作为入群门槛，需要回答某些运动员的积分排名、在某站比赛中战胜对手的比分等。最夸张的是有的群入群问卷题目居然超过200道。
另一些群则明确成员只能支持一名运动员，例如名为「莎头四年之约」的粉丝群，对新入群者，群主会询问对方是支持所有运动员（博爱粉），还是仅支持一人（唯粉），从而筛选出真正认同并专注于「莎头」组合的忠实粉丝。
在上述多个群聊中，香港文汇报记者发现，群成员大部分活跃粉丝都是10后的小朋友，他们的聊天话题往往聚焦在运动员追星和「咳糖」（指男女偶像之间在一起很甜很般配，让粉丝们无法自拔）之上，很少会聊乒乓球比赛的话题，一些小朋友甚至会经常在其中发笔记，涉及诸如「大头什么时候跟莎莎求婚」此类谣言内容。
香港文汇报记者卧底体育饭圈，却不料因支持运动员不单一，被拒绝入群。网络聊天截图
饭圈社群混乱群主管理员懒理
面对日益「玩过界」的饭圈，巴黎奥运会收官后，中国乒乓球协会、中国体操协会先后发布声明，对公安机关联合相关部门依法打击整治体育领域「饭圈」违法犯罪行为表示坚决支持，并强烈谴责任何形式的网络违法犯罪活动。8月28日，体育总局召开整治体育领域「饭圈」乱象专题工作会。体育总局局长、党组书记高志丹出席会议并讲话，强调要把整治「饭圈」乱象纳入体育系统意识形态工作范畴，切实增强政治判断力、政治领悟力、政治执行力，不断提高工作的主动性和预见性，坚决遏制体育「饭圈化」愈演愈烈态势，坚决铲除畸形「饭圈文化」在体育领域滋生滋长的土壤和条件，为体育强国建设战略目标实现营造稳定有利发展环境。
但官方的连续动作并未能震慑到饭圈。在上述网络群组中，仍有部分粉丝讨论内容上升至针对运动员的人身攻击和语言辱骂。更令人吃惊的是，同一运动员的不同粉丝群也火药味十足，有些攀比签名收藏数量，有些则比较线下应援次数。甚至有的群会委派一些青少年成员潜伏进入其他群组以收集情报或进行恶意挑衅。这些不成熟和不理智的行为无疑加剧了网络环境的复杂化和敌对化，但群内成员却乐此不疲，也未见群主与管理者进行干预。
在体育饭圈中，将运动员的照片制作成小公仔，已成为一个相当成熟的产业。图为巴黎奥运会现场，有观众手持孙颖莎及王楚钦的公仔照片为偶像应援。资料图片
黄牛充斥社群 内地运动员成饭圈「店招」
6寸签名照收费20元（人民币，下同）左右，若是孙颖莎或王楚钦等炙手可热的运动员，在此价码上可能还需加上150%。运动员的签名球拍，最平不足百元，最贵可达数千，虽然这些销售品真假难辨。但在饭圈经济日益渗透体育领域的当下，为国争光且炙手可热的运动员，被饭圈当做招徕生意的「店招」已成不争的事实。
在香港文汇报记者卧底的饭圈群落中，便很容易看得到相关销售信息。一些成员在群落中将自己包装成颇有「人脉」的某娱乐公司的工作人员，他们在群聊中，也多热衷于各大赛事的票务转卖、代拍代签、体育明星小卡出售，以及自制的应援商品等等。
除了直接的售卖外，还有一些「假黄牛」通过在粉丝群中发放福利，让更多的群友在相关帖子下刷好评，从而达到吸引更多有此类需求的粉丝、拥有更多销售订单的目的。在即将到来的WTT北京大满贯赛事，体育饭圈普通票价已一度被炒至3,000元，有些黄牛甚至将贵宾票炒至天价，需要8万元一张，VIP前排也需四五万元。但对标今年重庆站，最贵的门票官方售价也只有1,288元。
部分自媒体和营销号通过低成本购买代拍照片，然后制作大头娃娃、钥匙链等应援产品，一般价格在20-50元之间，通过直播售卖。有些代拍在接机时还会拍摄视频或者直播，请求观看粉丝打赏，然后售卖自制周边，有些销量能达到数千件。
P打卡照，在体育饭圈内拥有非常大的市场。网络图片
代拍黑手伸向内地访港澳健儿
运动员训练或比赛行程的信息也是体育饭圈内交易的重点。例如国乒队的航班消息可以在相关微博超话中找到卖家，价格一般在几元之内，购买的人很多还会到别的平台发帖，进行二次出售回血。在「收or出图包fo」的超话中，有很多「接××到达dp（代拍缩写），可fo（直拍英文缩写）可视频」的帖子，代拍照片和ID照一般价格也是几元一张，根据不同场合售价不同，但最贵一般也就在十几元左右。
中国体育代表团8月29日开启赴港澳访问行程，门票一经出售即刻抢空。由于本次中国体育代表团赴港三项活动的门票，实行人、证、脸三合一的强实名制，杜绝了黄牛倒票的机会，却也催生了饭圈的代拍、代签需求。所谓代拍和代签，是指本人不抵现场，由第三方人士代替本人在现场拍照以及索要签名。此外，ID照也在圈内盛行。所谓ID照，即将委托方的个人社交媒体账号封面与活动现场合影。即使这样的打卡照片，在饭圈群体中，依然有很大的市场需求。
8月20日，国家体育总局训练局门口，大量粉丝等待运动员经过索要签名和拍照。香港文汇报视频截图
追星唯帅 粉丝索签不识人
8月20日，巴黎奥运中国体育代表团表彰大会在北京举行，参加会议的运动员们统一于国家体育总局训练局出发前往人民大会堂。当日上午，提前获得消息的粉丝们已在国家体育总局训练局门口及右侧天桥上等候，希望能够获得路过的运动员合影拍照并寻求签名。这种小概率的「幸运」并非没有结果，一位郑钦文的粉丝早上十点左右在训练局门口与她相见，随即获得了郑钦文的亲笔签名。
据香港文汇报记者现场观察，现场粉丝未成年人占非常大的比例。除了某一个运动员的「唯粉」外，大部分人都是遇到任何一位运动员都会一拥而上，有位粉丝给记者展示了自己的签名本，其中有部分签名她却不知出自谁手。「反正挺帅的，就让他签了。」
当游泳运动员汪顺突然现身大院之内，之前分散寻找目标的人群迅速聚集，粉丝群体爆发出巨大呼喊声，疯狂程度令人咋舌。安保人员赶上来维持秩序，最前排的一名粉丝乞求安保不要赶她走。「我不拍了，让我在这看着他就好。」
除了狂热的粉丝之外，一批以「代拍代签」为营生的人也盘踞在训练局门口。有位「粉头」来回走动，发现记者对乒乓球运动员感兴趣，不断跑来搭话。他手中掌握三个相关群聊，两个已经满员，另外一个似乎是更核心的群，需要严格审批不准随便进群。这位「粉头」傲娇地向记者展示了自己的签名本，其中有大量运动员的签名。他告诉记者，体育总局训练局门口经常站有粉丝，巴黎奥运会结束后，首批运动员回国时门口甚至能聚集上百人，规模之大令人吃惊。他在前一天参加了新映电影的发布会，因为接到消息称跳水运动员全红婵届时将会出席。他还给记者展示了大量接机跟拍的照片，镜头中的运动员行色匆匆，而他则毫不介意地将自己与之强行地「框」在一起。
